这是一个发生在我自己身上的真实故事。
那时，我还是一位波音737的年轻机长，对业务规章的理解也不像成熟的老机长那么准确，有些不求甚解。对运行手册的某些要求，也因为自己的懒惰而疏忽了。有时候，我对规章的遵守也存在理解上的偏差，在执行时会加上自己主观的“固执”。然而，有一次，因为我的“固执”坚持，我和签派放行人员吵了一架。这事一直让我记忆犹新，难以忘记。
那是一个初冬的晚上，因为飞机发生故障，下午从乌鲁木齐飞喀什的航班延误了4个小时，推迟到了晚上。喀什和乌鲁木齐的天气都很好，我们顺利完成了飞行准备工作，上了飞机，准备出发。突然，波音737飞机防冰活门的一个不正常故障灯亮了起来。我心里一紧，觉得可能有麻烦。
飞机已经上好旅客，准备开车了。我一边呼叫地面机务人员，一边把飞机上的最低设备放行清单(MEL)拿出来翻阅。MEL上的表述很简单，如果其他条件一切正常，飞机就可以起飞，只是不能在已知或者预知的结冰条件下飞行。这个条件貌似简单，但对其理解可能有偏差。所谓的结冰条件，是指飞机外界全温低于10摄氏度，并且有可见水汽。可是，对于已知或者预知的结冰条件，我们应该如何把握?
机务人员上机“折腾”了半天，然后摇摇头说：“飞机的防冰活门失效在关的位置上，你们先飞，短短一个喀什航线不会有什么问题，飞回来我们再维修。”我摇摇头说：“在这个条件下，我们飞行人员不能起飞。这是初冬的天气，航路上可能有结冰的情况。”机务人员对我的表述半信半疑，点点头，然后下了飞机。
一会儿，当班的签派放行主任在飞机上的签派频率里呼叫我们。我按着发射按钮，同他对话。对话很简单，签派放行人员认为，乌鲁木齐和喀什的天气都很好，新疆干燥，航路云图上也很干净，没有云，没有结冰条件，天气没问题，飞机可以起飞。
但是，我坚持不飞。我说：“虽然起飞和落地机场的天气都很好，航路云图上也没有云，但因为是初冬飞行，而且飞机在万米高空的仪表飞行本来就不具备目视飞行的条件，在全温低于10摄氏度的高空，只要有可见水汽，就可能结冰。航程是一个半小时，不能保证没有可见水汽。这里有结冰的可能性，我不能起飞。”
因为年轻，我们在无线电里争执了几句，也就没有下文了。后来，签派放行人员尊重了我的意见，因为没有可供调换的飞机，当天的航班被取消了。看着皱着眉头下机的旅客和不情愿的乘务组，我突然对自己的决定有些动摇：飞机到底能不能飞?是不是自己多心了?算了，飞机能不能飞，机长和签派人员说了都不算，安全说了算!我坚持自己的决定，回家睡觉去了。
第二天一大早，飞行部就打来电话，说飞行部主管安全的闫金虎急着要见我。我一路忐忑不安，心想是不是昨天取消航班，和签派放行人员“吵架”，令领导生气了?如果他责备我，我该怎么解释?
谁知道，一进他的办公室，他就微笑着对我说：“小姚，你昨天的坚持太正确了。”原来，他昨天也飞喀什，是随后的一架波音757飞机。他在签派频率里听到了我们的争论，但他没有干预我的决定。他们从乌鲁木齐起飞后不久，飞到阿什里(乌鲁木齐到喀什的一个航路点)上空附近，飞机就钻进了层积云里，突然遭遇了非常严重的结冰情况，风挡附近都“糊”满了，改变高度也无济于事。飞了很久，飞机才摆脱了严重的积冰状态。他高兴地告诉我：“幸亏你坚持决定，要不然你们的飞机结冰了，不能除冰的后果也许会很严重。”
我轻轻地点了点头，一方面为自己的坚持而高兴，另一方面也有些后怕，一直攥紧的拳头里面全是汗。
事情过去很久了，我后来改装了波音777飞机，也遇到了规章和运行的一些矛盾，但自己始终遵守规章，坚持原则。在无数个飞行的起起落落中，我将很多事情淡忘了，但这件事情一直让我引以为傲。
(本文发表于《中国民航报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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