• 昌盛村四迁

    车行驶在村道上,寂静无声,门上崭新的“家和万事兴”横批,提示我们这里是有人居住的,他们一直对美好生活充满着向往。

    这不是我们第一次去昌盛村。

    2019年4月,我第一次和读者代表走入民勤,“小马哥”马俊河就带我们来过一次。

    是不远的沙漠深处,种满梭梭,那是“杭州林”的第二期。

    彼时对于昌盛村的印象,只记得村里的人家,门都紧闭。西北民居的墙很高,门密实得紧,看不出里面是不是住着人,流沙吞没了半堵墙——后来,在民勤防沙治沙纪念馆里,我看到了昌盛村的照片,一头驴正沿着沙堆走到了墙顶。

    配图文字是,“沙上墙,驴上房”。

    那人呢?

    我翻出那天下午用无人机记录下的昌盛村视频,无人机从沙地上起飞,四周只有桨叶带来的风噪,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。镜头往梭梭林飞去,拉高俯瞰,林子里只有梭梭,以及打着旋儿的沙砾在空中细密地飞……

    人呢?

    这个问题的答案,六年后,老丁讲给我听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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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老丁叫丁有余,住在昌盛村六社八号。我们遇到他时,戴着口罩的他和围着纱巾的老伴正往农用三轮车上搬家具。

    老丁子女双全,还有四个孙辈,都在内蒙古打工,一年只有春节回家,平时就是老两口过日子。

    老丁的家是标准的西北小院布局,单人沙发、小茶几、四方餐桌上堆着杂物,一块绣着喜字的毛巾盖着收音机。三门衣柜的镜子已经裂开,露出银色的镀层。老丁说,这些都不打算带走了。

    堂屋边上有一个月洞门,外墙已经被黄沙漫过。月洞门旁有一处建筑,一看就是后添置的,老丁说这是政府给修的卫生间,当年修好后就不用去村里上公厕了。

    左手边是卧室,推门进去,地上一层薄薄的黄沙。门上写着“丁丰阳”三字,笔迹幼稚,是老丁的孙子的练字涂鸦,他当成宝贝也舍不得擦掉。

    他说在这里已经住了31年。过不了多久房子就要拆了,他和老伴合计着把家里一些还用得上的家具运去新家——说是新家,也不新了,也已经住了五六年了,只不过他心里放不下老屋,定期回来打扫一下。

    原来如此。难怪我们上次来时,昌盛村里了无人烟。

    32年前,1993年5月5日,一场罕见的特大沙尘暴侵袭民勤。民勤治沙纪念馆里的描述是“风沙过处,掀砖揭瓦,阻路埋田,倒杆断线,折树摧苗”,这和后来2010年民勤遭遇的黑沙尘暴并列为沙尘暴典型案例。

    老丁一家就是在1993年沙尘暴之后,在政府的帮助下重修新家,养儿育女,过上了“有余”的生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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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老丁家后面,寂寥一片。小马哥指着“杭州林”二期的腹地,说昌盛村以前在那儿,后来沙子来了,人和村庄就退了,盖了昌盛村二期,已经被沙漠吞噬得只剩残躯。

    沙子不懂退让,和时间一样只管向前,于是昌盛村又搬了一次。第三次的村落沿着县道路边而建。为了防沙,当地人将房子转了个方向,用结实的后墙迎着沙尘。于是每刮一次沙尘暴,院子里的沙得用四轮拖拉机清理好几次。

    每一次搬迁折损的成本,耗费的心力,都是一肚子的艰辛。

    老丁家门口的墙上有历年来留下的提示,层层叠叠,很像敦煌石窟里一层层被各朝工匠覆盖的壁画。最浅一层依稀可见六个字:“生态避险搬迁”,颜色最深、最清晰处写着五个字:“有安全住房”。

    安全住房就是四迁后的昌盛村。

    这次昌盛村采用了当下新农村建设的普遍布局,农舍聚居而建,一个个小院横平竖直地分布,有六七十平方米,也有更大点的,但和以前的占地相比,都不算大,于是不少村民选择在小院内再加建房屋。

    “造房子的钱政府出一点,我们自己出一点。这旧房子拆了政府还给了10万块钱哩。”老丁絮絮地说。

    村口还修了篮球场,村里有文化礼堂,不远处还有警务站和医务所,村民们的基本生活需求都得到了满足。

    车行驶在村道上,寂静无声,很多人都在上工或是歇晌。门上崭新的“家和万事兴”横批,提示我们这里是有人居住的,他们一直对美好生活充满着向往。

    离开昌盛村,往民勤县城赶路,一路上,这样的集聚化村落还有不少,有的房子外墙涂成了鹅黄色,有的保持本白色。坐落在平原上,像一座座小城堡,守护着家人,当灯光亮起时,一定特别好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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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“孟母三迁”和“昌盛村四迁”都有相同的目的:寻找更好的环境。只不过孟母追寻的是求学的环境,昌盛村则面对更严酷的选择——物理意义的生存环境。

    在民勤,随处可见那句话:“确保民勤不成为第二个罗布泊”。杭州人民也跨越山海地为此努力着,让昌盛村不再“五迁”。

    15年的努力,“杭州林”有了四期的规模,当年种下的梭梭早已抽枝发芽,茁壮得比一个成年人还高。我们在种下它时,只是小手臂长的几束“枯枝”。

    2019年,我们来时,在腾格里沙漠最西端种梭梭;2025年的今天,我们在巴丹吉林沙漠最南缘种梭梭。从“西”到“南”,一片片荒漠已经被“锁定”。当年的湖泊、现在的盐碱地上,志愿者操作着拖拉机凿开了坑,植上了苗,浇上了水。

    “00后”志愿者辉哥说,他一个上午能开装着15吨水的水车来回浇上三车半的水。最忙时,一天种下的梭梭需要用十车水来浇灌。小马哥说,最大、也是用得最多的一辆水车上写着“杭州日报”四个字,正是杭州日报的读者、杭州人民捐赠的。

    如果你见过一条河流突然消失,河床干涸龟裂;如果你见过眼前水声潺潺,回头沙丘撞入眼帘,你会深深领悟,为何绿洲是沙漠旅者的希望归属。

    人类没有能力抵抗时间,但有能力让绿洲慢慢扩大。

    在“杭州林”三期所在的四方墩,小马哥站在立着治沙纪念碑的小丘顶,遥指前方:“要从这个墩种到那个墩,还有那一个……”这些遥远的地表隆起,在几千年前,它们或许曾是湖中的小岛。现在,治沙志愿者们发愿,要用10到15年时间,用梭梭将它们串连。

    治沙纪念碑上,一排排来自杭州、深圳、北京的志愿者和志愿组织的名字,接续排列,一个接着一个,一年接着一年。

    昌盛村,多好听的一个名字啊,想必命名者一定对其寄予了生命的厚望。如今,我们对四迁后的昌盛村,对这座沙漠中的县城,同样有着对未来美好的憧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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